δ序δ
偶尔,我会找上要好朋友一同散步,坐在中南公园西门的书咖户外长廊探讨人生,扯扯皮。
就在这一角天地,避开夏日毒辣的艳阳,埋没于书咖的阴影里,浸淫在墨味木香中。看着对面赵展——博学的大哥——手舞足蹈、引经据典后得意的神态,我灌一口柠檬茶,不时托扶一下眼镜框,很是有种没来由的文艺范,挺好的。
我喜欢这种淡雅的人生交际。
我与大哥是相互的树洞,毕竟我们两个能了解对方。这种消遣活动,成了日常生活中淤积不幸悲哀苦痛的沉淀池,成了吹散迷惘无措惶惑的上风口,于此,我能够淡忘一些事情。
挺好的。
……
18年夏季午后,37℃的燥热。
我闷在家中书房里吹空调、看《青蛇》,看到结尾只差两三页之际,接到大哥急电,索性合上书,兜入单肩包里,直截走去牌坊北街。到了街角,刚见到大哥,还没来得及拥抱一下,大哥便凑到我身旁,神秘兮兮地问询:
“老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钟意我学校的一个女生……”
“噢……我不知道。很棒哈。”
“哈,你不会不知道的!”
“我怎么想知道?”
“啧啧啧……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表白成功吗?”
“我不知道!”
“我可听以前初中的同学说过,你可是成功牵过红线的,还不止一对……”
“我不想知道!”我从深喉处挤出愤恨。
厚脸皮的大哥被我怒嗔一惊,竟也顿了两三秒,不过转眼淫笑又敷上脸,还亲密地搭上我胳膊,这让我很不适:
“给个面子,老弟,我貌似就快成功了,就差临门一脚……”
“……跟你说,人家现在也是歪腻着我,一下课放学闺蜜也不理,就扒住我让我跟她接着没聊完的话题……”
“……现在回宿舍也是会陪我,直到门口才依依回去,一顾三回头呢……”
“……我在想得是,要不要写一封情书,表明心迹,这样……”
“……想想吧,以后如若能偷偷在学校树林里亲上一口,就一口,也……”
不到两分钟的自白,我听得有点反胃:
“好了,你停一下……”
本身体质虚寒,经由大哥无间歇式机关枪突突,脑袋承载过大的情绪波动,轰然鸣响,便是气血四散,不得不扶额。重心不稳,几乎栽倒。大哥赶忙搀扶住我,惊慌失措。
“你可别死!”
“死个屁,闭上你的嘴。”我暴躁地吼一声。
没办法,也只得令大哥把我带到附近中医药店,买了一杯金银花露细细对嘴嘬下,离魂方还。气血回暖,我看得清人与路了,于是执意牵上大哥,再次来到书咖坐下。
大哥因为我的大动静,不敢造次。
点上两杯柠檬茶后,我久久凝视着杯中漂浮的柠檬果肉:
话题、情书、轻吻、相伴……
人们擅长遗忘,可记忆从未消失。它总在生活不经意的角落里搞怪。明箭易躲,暗箭难防,随意的话题竟然把心里的豁口扯开了。
也是意料之外,认了。
大哥也不是故意的,算了。
我又抬眉,看着他:
“赵展,你有没有时间……是的……你既然说到了这方面的事,虽然我没什么建议跟你讲,但是,我有个故事,我“同班同学”的故事,要不要听?说不准你能有自己的思考。”我紧紧握着玻璃杯。
大哥正咚咚跺脚,不时瞄一眼电子表,突然看到我一双怒目,脸上立刻怼出笑:
“哟!好啊!小老弟说的肯定是有用的。”又拍了下我的肩膀。
很敷衍的举动,我打心底里反感。
但不管他真心与否。我仰头,将柠檬茶一饮而尽,鼓足勇气:
“我的这位“同学”,有着厌世的不良情绪,虽然总被隐藏的心绪浪潮一次次稀释。表面阳光。他的人文关怀可有可无,寡淡如稀薄空气。上了高中,他对自己身份与这个世界的怀疑更添一分,他常常以“可笑至极!”自嘲。他的少年时期很是凄惶。若明若暗,颓丧无助。他很自卑。他在内心深处暴躁,但他除了亲密之人,从不敢表现出来。他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于是自己折磨,小小心脏伤痕累累,于是每一次心室的细微缩放,他都会经历锥心剧痛……
但他,也曾有过真切的光明,曾属于他的,也在这他人照耀的光明怀中受到久违的抚慰。所谓他人,以前的同学、同桌、密友、同宿,是他曾为之怀揣砰砰躁动的少年啊,如此阳光的少年啊。
虽然最后也只是一次呓语。
也只是我自己的卑微……
①
来到重点高中,压力山大。
跟着考上同一所高中的初中同学到新学校报道,对于换乘公交以及不知名的站点,新鲜的窗外景色,拥挤的人群……我像个憋屈乌龟,畏手畏脚。
已经到末站,面着八月末的午后的流火,还有手边大大小小的行李,我知道我还得流一升汗。
与朋友分别,依循指示牌,来到二楼自己该去的班。班中也已经坐了零零落落几人,环顾四周,无一人认识,尴尬地跟身后一位女同学打了声招呼,又低下头掏出《巴黎圣母院》,就着窗玻璃与金色叶子书签的反光,从63页重新翻阅。
挺难受的,不止因为雨果长篇赘叙的巴黎全景,还因为现在在我身旁就坐的一位男同学,他俊秀的面庞令我相形见绌。成绩理应没他好,毕竟我压着指标线进来的。我埋头隐蔽自己,他也不理我,自顾自跟着周围熟识的同学攀谈。
三点,班主任来了,姓相,名字中有个龙字,说是生物老师,可给人感觉真是黑社会。
熬过自我介绍,总算要回宿舍了——又要面对同宿舍的一群人,我诚惶诚恐。临行,我身旁的男生站起身、跟我商量,他要跟别人换位置。
我无所谓,你要换就换吧!一脸释从顺遂。
听着身后桌凳摩擦地瓷砖的声音,我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千辛万苦倒腾好书包、准备离开时,我听到了身后欢脱清脆的、带着夏末秋初空气的干爽与耿直的少年音:
“你好,我是宇文德,以后是你同桌咯!”
我回头,见到眼前人:
也是一位俊俏少年郎,身高与我相仿,稍高于我;无半点高傲与狂妄姿态,虽是一顶蘑菇头,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却也清清爽爽,笑起来的嘴角里隐秘着暖阳;一身矫健朗气;眼镜后的瞳与常人一般灰黑,但是澄明如朗月;校服搭在身上,倒也合身,下身黑色长裤,衬地腿稍粗稍长;身材不偏不倚,很是标致。
就这么一换,我第一次遇到了他。
“喔……”我呆呆地看着这位新同桌,也差点忘了礼节,连忙说道:
“你……你好,我是余清易,以后请多指教!”我更加显得腼腆了。
“嘿嘿。”他用食指擦着鼻头,笑出声来。
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两声嘿嘿是什么意思,或许那时有着一股喜悦和兴奋在上官身上涌流,或许根本就没有意思,如同窗外的阳光和梧桐,只是人们为它们附上温暖亦或初恋的特殊含义。
但是看着他脸上绽开笑容,我的心里也勾起一抹浅浅的满足。
②
8.29日,是忙碌的一天,是所谓标志性的第一天。第一天过去了,晚上在宿舍床上流下思念家人的泪后,第二天再见到朝阳旭旭——预示我要开始高中的奋斗了。
踏出宿舍门,是一种新的学习生活。
苦!
一脚淌进了苦海愁江。
数学听得云里雾里,老师还让我们喝进口牛奶,提高智力,要不然只会“傻不鸡鸡”。英语老师很负责,可我不争气,砸吧嘴巴半天只会憋出一个“interesting”。政治很痛苦。生物化学物理已经被我打入死牢。唯唯语文、历史、地理友善,上课较轻松。
因为没分文理,得学九门课,得写九科作业,得考九科卷,凄风苦雨,怎一个惨字了得。午觉没了,被作业压榨地一干二净。晚修与众人伏案苦干,眼睛干涩到眼药水一滴直接渗下去,毫无成效,必须加大剂量。没来得及吃饭的话,一条鸡肉卷解决一顿,甚至不吃。胃也是那时候开始痛的。
不过,生活也很精彩,苦中作乐。
偶尔跟班里的女生聊聊同人网文,谈谈电影,小说文学;回到男生宿舍后要么看小说,要么跟他们聊天,探讨人生哲学,各式串宿。
在男生宿舍,不可避免的,他们总会在某个时刻开荤。于是,他们一聊到两性问题,我便一脸造作的鄙夷:刻意将不屑两字写在脸上:
“啧,又开始了,宿舍长管管他们,别让他们整天脑子里满是黄色废料……”
可是,毕竟长大了,青春期,该知道的也和该知道,不过一听我对床那位说曾经已经跟女生开过房,向我们描述体验时,我还是惊呆了。
③
不过,在这一种循环往复、枯燥与精彩交织的生活里,最让我在意关切的,还是他:
宇文德
作为男生,我被他们说闷骚,我认了,一是我说话少、二是样貌就给人以性冷淡之感。平日不动声色、超乎世外,一旦聊到自己在意的话题嘴巴便停不下来。
跟女生我且是这般,跟宇文德在一起,我更是谈天说地,无所不聊。有时中午一放学,我有着跟上官一同走的条件,我们便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小卖部购买零食、回宿舍。
生活有段时间了,我也慢慢了解他:他喜欢听些古风歌,我也是;他喜欢画画,我不能算擅长,但也乐于钻研;他喜欢聊些人文社科、当今政治,我也算是知其一二,眼光刁钻;对于植物大战僵尸,他有玩,我也能略带傲气地自认无人出我之右;更重要的,我们两个都喜欢柠檬……
于是,就着这些话题,我们能一直聊回宿舍。
不同宿舍,但也在隔壁。我并不主动,他却总能兴冲冲来到我们宿舍,兴高采烈地左一个话题右一个议论,大家都很容易受他情绪的感染。
我这个忽冷忽热的人,也被他揪住了心绪的调弦。
实际上,于他而言,他与我接触不能算多,顶多占他交际圈的百分之五;可于我而言,已经是超乎想象。时常,他来到我们宿舍是来跟另外几个玩手机游戏,聊游戏攻略和二次元的。而我独独一人躺床上做自己的事。
我呢?很随性。
但我,又在意。
听着他们聊天,我窝在上铺写小说,有时,听到他的朗笑和俏皮话,我会不住停下手头笔,没抬头,只不过装得不在乎,扭扭腰肢,舒展筋骨,再开始下段。每当老谢看到,就会说:哟!余少爷翘嫩屁了。虽然打不过体育生,但真想来上一拳。
生活很平淡,没有大的起起落落,周围一些小打小闹,也只当做波澜。
但说是波澜,实际却是风波。
④
学期中,班里换同桌。
我与宇文德分开了,不是大事,我很释然,还能在同一班里,宿舍也在隔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班里最活跃的艾同学,虽不是班长,胜似班长。比我矮半个头,很大大咧咧,微胖,可以说是丰满,平日扎个马尾到处“扫”。总之,是个不安分的主。
我与她,也聊过很多有关小说、电影、音乐的事。巧,我们都喜欢英国歌星adele,于是我们关系更要好,随便开玩笑的那种。
但是。
她在某次晚修后,递给我一本爱情小说。
我小心接过,一如既往,感激不尽。
可知阅毕,我竟然为小说扰了心弦情丝,于男女之情情爱爱,受惊不已;尤其为男男间之情愁,所讶异。这是一本耽美小说集。
可知,我如同白纸一般贫瘠的爱情观,被这粗鲁抹了一笔。
我同桌说我的脸烧红了。
她看得结果,得寸进尺。
她说,呔!我应该知道些东西啦!
我看了看小说封面,又看看我同桌。
我会知道的?知道什么。
我一开始,只觉不可理喻,脸红啊。
在晚修惨白的灯光中,不自觉朝左前方,看向宇文德趴桌睡觉的懒散背影。
有时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有时候,知之不及不知:
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如若现在仔细回想的话,我就开始对自己的取向有了怀疑。
对于女生,我只在小学时对一个少女有过小小好感,只因她的清纯可人的面庞和她毫不拘束的交谈。我们两个人,更多算是密友。毕竟我们可是打过架的,而且我还输了,嘿!
可是、奇怪的可是,嗯?
为什么,我并不遥远的过去,埋在黑白时光的胶卷片段里,有着我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同班男同学的情愫。这种情愫,是会让那时的我抛下眷恋不已的课本与小说,同他、同其他小孩子一起去操场玩耍,让我在他身旁撒泼打滚、与他嬉闹的、让他嘲笑我的脸红的。
可是,很矛盾的,我为此惊恐万分,生怕我为此会失去老师、家长中乖孩子的形象。这个从幼儿园开始有意无意的自我标榜让我在与同学们的玩耍中纠结。心绪纠结成麻绳、麻绳再纠结成一团乱麻、乱麻起了毛刺、挠地我身心俱疲。
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主动撕碎了那段五年级的混沌时光,于是,我忘记了那个男孩子的名字,他也从我生命中流失了…………
可如今,烛火又照亮了幽暗隐秘处……
愚生智。
最后,我还是知道了,很透彻。
我同桌很高兴,然后招呼班里一些平日不熟的女生,过了段时间,她们也开始跟我畅聊“耽美文学”——如果可以这么定义的话。我惊奇于这新颖的天地。
在懵懵懂懂里,我初开了情窦。
说不准的,这一切是命中注定。
⑤
我对宇文,态度渐渐变了。
一次,我们依旧走一起,走在教室、食堂、宿舍之间的路上,说说笑笑,互嘲自黑一两句,说说绘画、探讨时政。不过呢,心绪毛毛、一改平日昂首走姿,低头看着脚板、蹬毛料石子。
宇文问我怎么了,生病?气闷?
我说,太阳猛,有些热,照在脸上,怪难受。
时值十二月,冬风北来、凄神寒骨。
只不过掩盖飞红的脸,和自欺的遐想。
他也没有在意,只是一味地跟我谈有关数位板的事和自己绘画的心得,十分认真。
“你如果真的要买,最好用Wacom的,价位不用太高,毕竟初学者。”
“是吗?”
“数位板必须考量压感和大小。”
“嗯。”
“真心不支持国产,毕竟质量信不过,也该参考一下国外货。”
“好的,我会的。”
“……”
见我爱搭不理之状,他开始怀疑:余少爷?
你确定没事吗?
他蹦到我身前,很在意:
“你一定是感冒了,有气无力!肯定是穿得太少了!”
“没有的事。”我低着头应答,不敢让他看到脸。
“不行,让我搀着!”他态度强硬,直接一只手直截伸来,搭在我右肩。
我激灵一阵,深感不适。
生者的手,搭上幽灵的肩膀,这对谁都是伤害。作为应激反应,我拍开宇文。我不想这么亲近,这会污染他的手,也会让我失控。
我赶忙用手使劲儿拍拍双颊,拍红了,也看不出来什么了:
“嘿!这不是没事嘛!没事的,只是学累了,精神紧张罢。”
宇文只是一愣,看着我,表情和缓:
“那就好。”他也一边宽慰我勿急躁,一边给我介绍些药降火舒心。
“宇文,我可没病,吃这么多要吃出病来的!所谓是药三分毒。”
“说不准喔!”宇文俏笑,扬起浓眉:“可能你已经病了,浑然不觉,服药,以毒攻毒,疾病原形毕露还说不准。”
“宇文“大夫”,可以呀!”我狡黠地嘲一句。
“别说我,您是文学大家,我只是为你着想,一病,又不能写文,我们也不能看您老的小说了。”
聊着,已至男生宿舍。
我慢腾腾循至四楼,迈一步,便舒口气;上官则在我身前,他很急于回宿舍掏手机消遣午后。而我正在消遣当中。
挣扎于宇文身后的光影里,我祈望时间被安抚,不再如此匆匆。这样,可以多多伴着眼前温厚的暖阳。
他已经站在四楼平台,沐浴在午日光泽里,反身,朝着我笑。
已经到414门口,他再次问询我是否没事,我说没有,他再三劝我勿过度劳神费力,我一味点头。
“平时作业不要写这么猛啦!”
“开玩笑,没有的事。”
“你真的确定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肯定,我身体好得很。”
“真的没有事?”
“真的没有。”
“没有?”
“没。”
有。
终的,他要跟网友联机游戏的时间到了,我不愿结束谈话,可是薄脸皮,只能挥手告别。他进去了,宿舍门在身后悄然阖上。我立在门口,停驻良久。
时值十二月,冬风北来、凄神寒骨。我看着414的门。直到大风将我的留恋吹灭后,我才裹紧灰蓝连襟毛衫,走进415。
⑥
一次,我听说宇文要过生日了。
那是个懒惰的夜晚。我只是猫在床上被子堆里看着《教父Ⅱ》,听见隔壁的几个家伙一边玩手机一边大声嘲嘲什么,他们走后我才慢腾腾下床,对床下铺的“土豆”一见我,开始揶揄:
“喔!余大少爷下榻了,欢迎欢迎!”啪啪啪戏谑地鼓掌。
“你消停消停,我是来体察民情的……诶,话说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土豆裱上标准式眯眯眼微笑:
“宇文德要过生日了。”
“是吗?”我低头看了看机械表:11月23日。
“你准备送什么?”他倒是志得意满,估计是有所准备,底气十足。
“先跟我说说啥时候。”我追问道。
“下星期一吧,反正差不多有个三四天的样子,听说隔壁为他们的宇文宿舍长准备了不少节目呢,当然没我们的事,我们嘛!也就负责送礼……诶,到底你想送啥。”他非不放过我。
我合算着日子,下星期一?现在星期五,没事,正好有时间准备。
出于礼貌,我绅士地回复一句:
“你猜呀!你妈飞了!”
“你妈炸了!”
简短高素质对话。
我回到床上时也快熄灯了,身子平稳躺下,心里已经有数。
我想,他应该会喜欢。我记得有次他聊过东野圭吾的小说,他还说过已经看过《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嫌疑人X的献身》《恶意》等热门书目……我倒是可以送一本评分高、冷门的,正好家中书架有一本,没拆封,我也没看。
他应该会喜欢。
那周回家,我一放好行李便回到房间,找到书架上的《虚无的十字架》,拿起手工剪刀,轻轻在塑料包装皮上划开一条细缝。
接着在狭小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到一套三十张的山水珍藏明信片套装,甄选半天,找到一张背有“湖中天道”的明信片。藏了四年的明信片。我依旧犹疑半天,毕竟是难得的珍藏,朋友千辛万苦从日本带来的画意明信片。
最后狠下心,拿出绿墨囊钢笔就是一阵写,不能反悔了,字句斟酌,尽量工整,停停顿顿约莫一小时,才搁下笔。
将明信片晾干后,准备塞进缝中。
还觉得不够,硬是翻出柠檬香烛,在烛火上过了熏香。才正正规规塞入。
我拿起书,前后端详,像窗外黄昏包围我一般,将书同明信片拥入怀中。
他应该会喜欢。
⑦
星期日,我于傍晚六点多返校,然后坐在教室看了三小时小说,终于磨蹭过晚修,拖着行李,急匆匆返回宿舍。
黑灯瞎火,不小心在校道撞到女同学,连声抱歉。
把行李拖到四楼,来到宿舍门口,只见414房门紧闭,从下望上,绚丽的灯光打在窗棂,又听见里面各种声音混杂,欢呼声、踩踏跳动声、凳子鼓动声(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凳子)、啤酒罐撞击声,应该是为了给宇文庆祝生日,在蹦迪无疑。
要明白我们仨宿舍:
413,皇家赌场;414,游戏舞厅;415,偏远山村。
功能各异,生活形态各异,理解理解。
悻悻推入415的房门,只得先收拾好物件,且将小说放在床上。
到了十点半,隔壁宿舍的房门才打开,他们依旧兴奋,噢噢噢直叫。手上拿着似是青岛啤酒的罐子在里面如不倒翁般前后左右晃荡,酒臭袭人,我在门外被逼退。
我厌恶酒,无论是谁喝酒,我都会拒之千里。即使是十分稀释的气味,我也会头昏脑胀。
我不想进去,但是宇文在里面,必须送书,我进退两难。不知是否是巧合,宇文在我即将回宿舍的时候出来了。
他身上没有一点酒味儿,反而有着柠檬清香水味儿,我很欣慰。
“宇文,生日快乐!这是我的礼物,请收着。”我表面上喊得兴奋,实际忐忑难安,拿出身后的书时,不知为何,手抖。
我真没用!
宇文看到我递给他的小说,十分惊喜,他双手捧过,来个九十度鞠躬,毕恭毕敬、连声道谢:
“谢谢余少、谢谢!我一直很想买这本小说的,就是搁着一直没买,没想到……多谢!”
我不自主地笑了:
“你能喜欢就好,这本我没有看过,到时候你要跟我谈谈感想喔……啊对了,这里有一封明信片,是我写给你的……这学期结束要分班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安排,以后指不定能见面多少,就怕生分了……你要看看,一定要看看。”
“没事的余少。”宇文拍拍我肩头:“不用太伤感,这样子就好,以后的事以后说,起码现在我们还在一块。”
我们还在一块。
我点点头:
“嘿嘿。”
我也这般笑了。
熄灯了。宿舍的几个不想消停的家伙还在小声聊天,不时传来土豆豪气爽朗的笑声和下床的怪异腔调,十五分钟了,我轻轻地提醒他们睡觉:
“不早了,各位睡觉啦!”
他们安静五秒,明显吃了一惊:
“余少爷,你平时不是吼的嘛!今天吃了啥,那么温和,不得了不得了。”
“嘿,怕不是有心仪女朋友,要提高素质给人家留好印象。”我下铺说着,蹬了我床板一脚。
“提高个屁,素质还是那么差!”
“说到女友,嘿,神棍,明天给我测测桃花。”
“余少我也要!”
“吃屎吧你们,睡了。”我翻过身去。
他们嘿然一笑,老谢说了声:
“吹鸡巴去!”
最后,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安静缩被子里,都不出声了。
我嘴上怒,心里却酸甜的,如同吃了柠檬硬糖般,唇齿留香。
那晚,我睡得比任何其他平平淡淡的夜晚都更加祥和。
⑧
12.31前的一周时间,为了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我在宿舍里练习唱歌。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正准备节目:有唱陈奕迅的,有女装唱《See You Again》的,有要求宿舍联唱《稻香》的,听说隔壁不但准备了beatbox,还提议说,要全班蹦迪——这才刺激。
那一周,每天中午都咿咿呀呀,整个宿舍都在咿咿呀呀。阿姨吼到口干舌燥,整个宿舍也依旧在咿咿呀呀。
一个学期,只剩一个月了,需要狂欢。
他们为了狂欢。我为了宇文。
我背对他们,迎着窗台午日光,缓缓开腔。
虽然我的声音不好听,可也不至于贬低地过分。我尽己所能,用所异于常人的唱腔练习,每日每日地练,练到喉咙痒、铃声响,方歇。可是没持续三天,我便感冒了。上天看不得我好。就连平日润喉的菊花茶都没有用。
一切皆由天定。
感冒了,本该静养。
可我啊,情愿逆天改命,依旧唱。唱到我咳痰流涕、四肢绵软,才幽幽上床喝温水服药躺下。
体质差的人,还在心里喃喃自语。
被子里毫无温度可言,已然裹成蚕茧,寒气死命地侵入,我颤颤发抖。
同宿的看到我这情形,一致认为不要表演的为妙。就连床下惯来嘲讽我的家伙,都关切起我。
“没事的,吃几分药,一切都会很快好的……”
“余少爷,别乱来啊,安生静养!”
“到时候别歌没唱,人就没了……”
“闭嘴……我没事,咳!”
他们还想劝服,我虚虚哼哧两声,作为拒绝。我不敢错过这次机会,毕竟要分班了,仅此一次的机会。
铃声打响,他们也住了嘴,手机、蓝牙音响瞬间收起来,个个光速冲上床缩进被子,应付阿姨。宿舍如寂静死水,毫无波澜。
我在死水中,沉入梦乡。
我梦见,两个月前,那次与宇文两个人待在宿舍的时候,我偷摸摸拿出手机外放古风歌,附和声音唱起。上官坐在一旁看着我、安静地听着我唱,唱至高潮,腔韵折转,他欣喜地说:我唱得好像!好厉害。我听见这话的一刹那,羞红了脸、闭上了嘴。认他催着再唱,我也蔫着脸,不敢抬头……
我不敢错过这次机会。
因为他。
⑨
那次晚会,很成功。
不但家长大力支持,同桌和班长携手主持,还有大伙的鼎力相助,就连音响都请来了。
可是,我的喉咙在那一周和晚会中,被彻底摧毁了。本身我身体虚弱、风感缠身、饮食不便,那次晚会还被一群家伙劝了辛辣食品,来上个声带损伤,异于常人的唱腔算是没了。从那时候到现在,约莫半年,愈发恶化。每日喉咙充满浓痰,呼吸不畅,干疼地如同吞了砂石,不上不下。
自作孽、不可活。
回到家,我身心俱疲。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他们都在发有关晚会的种种动态。
许多人都向我表示赞许,我一一做冷冰冰的回应:谢谢。
等了许久,就是没有宇文的消息。
等,从星期五的下午到晚上、从星期六凌晨到深夜、从星期日清晨到下午,等了两天,等到返校。为了等消息将精神折磨地憔悴,差点把手机也忘在家里。
我回到宿舍,整顿落满灰尘的床铺。身体依旧没好,而喉咙也隐隐作痛,很落魄,身心都很落魄,脚底打飘,不留神,一脚踏空上下床铺之间的铁梯子,我往后一仰,栽倒在地。
咚一声,后脑勺磕在另一边的床沿,几度晕厥,我感受到黑暗瞬间侵袭大脑。而这一响,似是把隔壁宿舍也震撼了,星眼稀碎中,我看见门口有人冲入:
“余清易!没事吧!”
是宇文。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
“没事,没、事……”说是没事,我又痛苦地捂着后脑门,已经肿起。
宇文蹲下身把我扶上床。头一回,我感受到他的气息打在我肩头。我病入膏肓,无法仔细体会这近距离的接触,脸有些毛毛,也被冰冷地感官压下去,万幸没被发觉。
宇文侍候身侧,帮忙揉着我的后脑勺。
我是男生,对头发,我十分敏感,我不愿被他人触摸,但是……
当宇文揉着我的头的时候,我乖顺地坐着,没有任何反抗拒绝,可能神志不清恍惚。
可能在那时,我的潜意识占了上风。
当中,我听见宇文隐隐约约的话语,其中一句,我的大脑刻意捕捉了:
“……你在晚会上唱的真的可以!比以前在宿舍唱的更有韵味儿,余少爷好棒……”
我不想追究宇文为何没有在手机上回复了。毕竟真人的言语,往往比手机屏幕后的更有温度。我任由泪水流下,将我原有的苦楚一并裹挟流去。
⑩
那元旦晚会之后,便是紧凑的期末,预备分班。我们每人竭尽全力,冲入尖尖班。生活节奏快了,快上加快。即使不情愿,我们也必须在此关头为未来一搏。
挑灯夜战,“健康食品”(鸡肉卷)什么的,都成为常态。
我想听歌休息,也被母上大人一把抓过手机:
期末考试在即,不准胡来!
我低头,屈服于淫威。
我在心里想:只有21天,忍!
终的,期末考的最后一科历史考完之际,大伙如释重负,放飞自我。我也舒了一口气。去你的作业,告辞。
我在回家的公交上,喜悦地拿出《活着》,准备放松身心,一阅。虽然妈妈说乘坐公交车看书,对眼睛有害,可勾魂夺魄、欲罢不能如此,不敢遵母上大人之命。
嘿嘿。
翻开书中间一页时,公交正好稳稳当当停下,我不经意地抬头,看着窗外人行道的行色匆匆。人们都很忙啊。
忽然,我的眼神聚焦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走在斑马线上,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随意敞开地潇洒自然,围着红黑色围脖。兴许是自己一人出来逛街。
可我定定看着,不对:
他身旁有一位女孩子。
女孩子矮他一头,细框银眼镜架在娇小鼻梁上、瘦削身侧,标致,不至病态,肤色亮白,阳光下更是白皙,也围着围脖,却是白色羊毛围脖。
两人过了斑马线,都很活泼,有说有笑,宇文还将手臂弯在女孩腰身后,呵护有加,十分美好。
他指着商贸区,对着女孩子耳畔温柔耳语。女孩子点点头,把白色围脖拉地更高。
他对谁都温柔。
这时,突然的,我才想起老谢说过的:宇文有女朋友。
当时,一个月前,我躺在宿舍床上,不以为意,只是沉迷《教父Ⅲ》,喔了一声,紧接着翻开一页。切实见到后,记忆的木匣子打开,一句清淡的话、一件攻心的事,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宇文有女朋友。他是有女朋友的。有的,没错。今天真正见到了。
那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曾经有期待过什么?
我期待过吗?
这只是一时妄想。
回神,看向商贸区,他们已经消失在人海里,揉在黄昏夕阳温暖的浓汤里。
我还在期待什么?
我可能期待什么嘛!
倏地,升起无名火,狂躁。想要撕碎、丢开什么东西发泄发泄。是个东西都行,我要劫掠过来,踩在脚下、扔出车窗外、塞到别人的嘴巴里让他噎下,死了更好。
只嘴上说说、心里想想,连实际也不敢付出。只会用“理智”作为借口,将实践的些微可能性都抹杀殆尽。我就是卑微的胆小鬼。能明白自己是胆小鬼的胆小鬼。
最后低头看了眼《活着》:正在有庆被抽血抽死,气绝身亡,福贵收尸的情节处……
把书阖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可事实与烦恼还是在那里。
⑩①
我的寒假,破天荒的有29天。
为了充实自己,为了抛却烦恼,我杀完作业后努力看课外书:
《时间煮雨》《欧也妮葛朗台》《百年孤独》《爱德华的奇妙历险》……
唯独《活着》,我不是那么愿意看了,情节卡在正中,不进不退。
《心》?
《山音》?
《千只鹤》?
原本计划的这些书都看不下去,转而以写网文、小说分分心。
谁曾想:
分心罢,心分二,一半看书、一半写文。
二心分缝之中,又悄悄挤开一片小天地。
深夜里,心缝异变,小天地里、翻云覆雨。
云雨巫山、奇诡的梦境,如堕深渊。
天啊!不!我是禽兽。
我又听到了什么异响?
我心中的?亦或就在我身后真实的声音?
Mea culpa……
我不信天主教,但是也学着开始乞求:
请您,上帝,帮我看看吧,我怎么无法感知这个世界的真实了?
我在家中的日子里,总感觉一切已经不真实了。我为何、在冥色袅袅的夜色里,在夜灯昏黄的房间里,在凌晨一点的时光里,在敲击着手机的消磨中,我总能听见宇文的声音。
就是属于我个人的时间里,他也在。
莫非!他扒开我的心、钻进我的时空里?
我在房间里,感觉有人坐在床沿;
我在花园中,感觉秋千自主摇曳;
我回到老家,感觉身后凌风自来;
我沉沉入眠,感觉身畔蜷缩魂灵……
于是,我抛开了书本我抛开理智我抛开自信……我失神了……到如今,我都在严重怀疑我是否身处异地、我在怀疑我是否是自己、我已然被他人从躯壳中抽离、舍弃在呼呼呜呜啜泣声不断的空间里……
我不能想着宇文了!
上帝啊,救我。
我需要与宇文分开,他需要从我的时空中分离!
上帝啊,救我。
⑩②
这个寒假过得不好。
开学,又有着开学考。
我秉持自暴自弃的原则,随便就好。
考完,回家懒懒散散了三天。
隔了三天,返校,迟到了。
喔。
我以为是三点半到校,谁知是三点半到班、开始班会。我匆匆赶到环形走廊,看着学校张贴出来的新班级。我在文科尖尖班。我紧张的心缓平了。
我能够预料得到的,宇文,没能跟我一班。
我迷糊地来到新班级,被班主任抓住衣襟问询名字确认到班后,只是随意就坐。
随意地分配宿舍,我与以前也是一个初中、相识的同学分配一起。其他八位男生一起,我们俩被“孤立”了。没辙。
下班会课,我们回宿舍搬家。
从阳光明媚的四楼搬至阴暗潮湿的一楼、心里并不好受,何况还是混宿,跟其他人打好交道、是一关。
全宿舍最后一次在一起了,我们相互道别,好生安慰,各奔东西了。
我再看了眼414,他们也在收拾、道别。
宇文不在视线之内。
带着凄惶,我下楼了。
我矛盾地想,跟宇文分别了、我便不再想着他了、好聚好散、一切安好、让悸动的心平静,挺好的……
来到110,一个有神奇号码的宿舍。
我弯腰、收拾沉默的宿舍。
忽然,就在我铺上床垫的当口、我瞟一眼门口,老谢壮硕的身躯顶在门槛上。欣喜若狂、我拼命抓上去,有认识的人啊!还是老谢,太好了,我这小身板,可有体育生的依靠了。
“卧槽,余清易,你也是110的!”
“你也是!太巧了!”
“我在4班,你呢?”
“我在3班!”
我们相互拥抱。
然后,我放开老谢,拍拍他肩膀,准备接着收拾宿舍,我是十分欣喜的。这下收拾东西,也不会累了。
又听到一声:“余少爷?”,我熟识的人!好!眯眯眼微笑转身。
看见宇文在门口的身影,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是我熟识得不能再熟识的人。我没有与他分开,更近了。
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余少!是你,你也在110。”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拼命把泪水压回去,道:“是的,在110,挺好的,大家又在一起了!”
“太棒了!”宇文一壁说,一壁将行李搬入。
我看着宇文,将行李放在我对床上,我们都在下铺。
一瞬间,我感觉冰封的心河被物理爆破、有着呛人的温度、有着四散的冰凌花。我在一分钟内,经历大喜大悲无数次。
现在,尘埃落定,他还在,甚至更近了。我在心里感谢上天的同时骂娘。
说不准的,这一切是命中注定。
我们宿舍八床位、七个人、除开我以外四个都认识,我安慰自己,挺好的,这样子省去重新认识的麻烦。
可是,我看着宇文的床位,不知如何是好。
⑩③
春寒料峭,天际不时飘荡一两场雨,愈潮、愈寒。我们在一楼,瑟瑟发抖。
每日,闷在教室里,面对陌生崭新的面孔,面对成堆的试卷作业,面对无形的压力,我几经崩溃。当然,每每同学找我的时候,我都可以适当微笑。
保持一定的礼仪、是必要的,依据《社交与礼仪》上的话。
为此,每日生活愈发艰辛:
早上,带着勉强的心绪,带着轻快的脚步,到教室;中午,拖着沉重的身躯,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宿舍;晚上,气若游丝、世界已然不分明,我是爬回宿舍的……
幸好,闲暇之余,可以跟上铺何先生探讨学术问题,可以跟老谢斗嘴、聊聊二次元,可以跟王某人尬歌互怼。
唯独不太敢跟宇文聊天了。
当然,表面上,我还是十分友好,他来了,我能畅聊,该聊什么聊什么,与上学期一样。不过,我收敛很多,话题局限于时政、绘画,我已经不想接触太多有关他的兴趣。
我怕我付出太多,将自己的灵魂抽空。
他俨然成了我的心魔,成了我的梦魇。
一天中午,我正在伏案写作业,余光可见宇文拿出一本画册与老谢说有关的画手与技法,听说老谢想要学画画了。
画画的话题?
我收起小桌板,下床参与。聊了半天,老谢因为有游戏局,翻身卷起被褥谢客。于是我坐在宇文床铺上,接着让他介绍他喜欢的“黄漫画师”。
他能够通过画师的人物构造和人物动作,看出这个画师有没有画过黄漫。
寡淡的天光漫进我与宇文之间的画册上,我们就着天光翻阅。说是我们,其实只有宇文。他津津有味地聊,我津津有味地看。
他看书,我看人。
我没有体验过毒品真实的滋味,但我已经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或者说,我正在作死。
他抬眼看看我时,我浑身不自在。他悉心为我指点图画细节时,我更是不敢出大气——怕这污浊的气息,把梦境吹熄。
看着稀薄天光映衬下的他,我知道:
看得愈久,愈是上瘾。
上瘾过后,便是暴毙。
无可奈何。
⑩④
这个学期,我们拥有一位强悍的语文老师。
他十分让我敬服的,一是作业少、二是要求我们多看书,曾言道:“读书的厚度决定人生的高度”,太顺遂我心。更因为本学期要学名著,我开始看《红楼梦》。
读书不止看心情、还看季候。看了《红楼》,我才切身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品味《红楼》之时,我正芳心蠢动、心神不宁,更是春季,万物复苏、荷尔蒙四溢。为此,我读得很入神,坠入书中,守在一隅,看着十二钗悲欢离合。
林黛玉魂归离恨天之时,我更是涕泗横流。
我同桌见状,笑我没男子气概。
我还笑他,不曾一睹红楼风华。
两个月的时间,我被《红楼》催发成熟,春心荡漾。四月末周末的那天晚上,凌晨两点半,我将《红楼》阖上: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春华秋实人憔悴,烟云散尽。
……
我走出房间,透过天窗望向深紫色的穹宇。
我放空大脑,一片空白。
深呼吸、轻吐气、深呼吸、轻吐气……尽量把紧绷的神经舒张开。
随后,我开始玄想,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地想:
我是否该写一封信,表明心迹。
如若不说,也只是内心的单恋。
连实际也不敢付出吗?
呵!不可能的。他有她,有女朋友!
我写一份情书,又算是什么东西?
纸质版第三者?余先生!请洁身自爱……
听见,楼上的猫发情了,喵喵直叫,聒噪。
我摇摇头,自嘲道:
“洗洗睡吧,想太多没有用的,你就是个废柴。如果真的能够在信纸上写出一个字,你就不姓余了……是吧……”
“你应该再三细细思量,这么做,失去的不只是一位好友,你会失去你原有的生活秩序,方正有序的生活秩序。”
“权衡利弊是有了健全心智的人所依靠的俗世通行凭证,除非你是奇人。或是疯子。”
“……”
沉默,我已经不想再与内心深处辩驳。
索性反身回房间,端坐在书桌抽屉前,抽出一张信纸。
我不需要权衡利弊,我是疯子。
⑩⑤
我攒着信纸,写满了告白字眼的信纸。
我知道,我这是十分傻缺的一件事,大老爷们儿嘛,明面上说就行了,写信只是大费周折。可我啊,不是大老爷们儿,只是可悲的小丑。没有面具的掩护,我就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得一干二净一般。
我挨过晚修后冲回宿舍,一路小跑,一身汗,白洗了。
宇文,我有一封信,你可以看看嘛?
我在心里想着如何开口,以防口吃。
推门而入,我见到宇文,他坐在床上放下蚊帐,跟王某人等几个人隔着蚊帐聊天。眼见他们聊了半天才走,我走到宇文床位边,将信纸穿过蚊帐递给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胜过上次送书的情形。
我看了眼宇文床头。看得到上次的生日礼物——《虚无的十字架》——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书封的内料爆开,境况惨不忍睹。
“宇文,这信……是给你的,请……请你看看。”我还是口吃了。丢脸。我想换张脸,顺便换个脑袋。
“好。”宇文接过信,笑容一如既往。
“好。”我呆态地回应一声,坐回床上。
之后的时光里,我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宇文悄无声息。
我摒神凝息。
眼前一黑,如同堕入万丈深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阿姨拉下电闸,熄灯了。老谢骂了一声,因为他还没剪完指甲。
我将抹茶绿小桌板轻轻靠着床沿放下,作业等书本簌簌收入书包,纸页摩挲,机械表戴在手腕上,发出咔嚓一声,银绿色的光,抹去上面的汗渍……
我还是悄悄抬头罢。
只见宇文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五分钟。
我看着他的黑影,他看着我的信纸。
唉……
轻巧如风声,我听见了,就在两米之遥的对床。宇文叹息了。
我眼神瞬间失焦,也忍不住叹息,我还是捂住了嘴巴,随后如癫痫病患般将上身砸向床板。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意料之中。
……
我在心里自语,直到一点,倦意强硬地胁迫我阖上眼皮。
不过,我还是失眠了,只睡了正正一个半小时,两点半又起身了,被吵醒的。这可真是奇怪的体验。
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如同架子鼓奏乐一般,充满韵律,此起彼伏。有两个家伙的音色过于刺耳。
最大的、如同雷霆巨响的声音,来自宇文。
怎么睡?
我终究是睡不着了,坐在床上。看着宇文,倒是睡得香,埋在被子里、身体均匀地起伏。他的书包被蚊帐挂着,行将要从床上摔下来。
我下床,偷偷将他的书包往床铺里推推。然后跂上拖鞋,走到宿舍外。
宿舍外一片宁静,星空明亮,透过眼镜细看,星星真的跟幼儿园老师说的般眨眼呢。
我呼吸清冽的子夜的风,卫生间暖白的灯光打在身上,我一圈圈地绕着一楼宿舍走。
在宿舍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十分沉寂。可一凑近每个宿舍门门口,总有窃窃私语、呼噜四起,亦或放声狂笑、喃喃低语——这群人,什么时候了都能聊,不怕第二天上课没精神吗?
我瞄一眼宿管阿姨的小小楼岗,阿姨伏案而眠,不时翻个身子,换个趴的姿势。
我站在天井里,感受天地浩大、万物沧海一粟。恍惚地坐在台阶上,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有女朋友,我又给宇文写情书,明知故犯。
我好贱啊……
默默垂首。
呜呜风声呼啸而过,我仿佛听见耳语。
唉……
这一个拖着尾音的语音词里,参杂了惊讶、无奈、奇异的情绪,在宇文的音调里,我明显体察到了——他是苦恼的。我很有自知之明:他一定不会答应,毕竟吧,没资质、呆子、冷漠、有时以爱搭不理的姿态将他人拒绝于千里之外的我并受人待见,宇文对待我啊,肯定是出于礼貌,我心里清楚。我,就是个神经病、蠢货,自持敏感动荡的心绪便做这种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事,蠢到家了。非要做这种无畏的自杀式的举动,以后连朋友同学都没得做了。宇文会不会跟别人说,让别人防背着我呢?他即使不说,风声也会走漏。男生没有女生所想地单纯,有时会耍点心机、也会很警惕。如若就在身边,有一位喜欢同性的家伙,他们大都会敬而远之,我也会落得身败名裂。
可我确实,无法改变,我的白痴般的爱慕。
我将头埋在膝盖里,泣不成声。
唉……
⑩⑥
晨光打在我的脚边,抬头,眼见红霞飞、卷云吹、金光刺破灰白穹宇,亦无所谓。看一眼表,已经六点二十了。
我睡在屋外,睡了一晚。
陈阿姨已经起身,正坐在楼岗里迷糊糊地扎马尾,看见我坐在屋外愣神,虽然一下子定住眼神、却是淡定,将住宿登记表放好,迈着小小碎步过来:
“同学,没事吧!”
“阿姨,我是没什么事的。”
“没事,也只是说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嘛,你们这些孩子呀,失恋了?我是知道的。”阿姨拍拍我的肩膀:
“起来吧,去刷牙洗漱,你可是大男人、别哭了。”
阿姨这么一说,我才反应,泪痕还在脸上,好羞耻。我用僵硬的右手揩去泪渍。
“你们啊,这个时候的爱情,是没结果的,知道不?”
“嗯。”
“我见得多了……你们的人生路还长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啊,再说现在俊男靓女那么多,不怕找不到好的……算了,去洗漱准备吃早餐上课吧!”阿姨黝黑的脸上漾出理解的浅笑。
别看平日里凶神恶煞脾气爆炸的模样,阿姨竟是这么体贴学生。
我感激不尽,谢过阿姨关心,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进宿舍准备洗漱。
我又看着宇文,沉沉昏睡睡死了,头发炸毛,摆成大字,睡姿豪放、不羁放纵。
依老谢所言,睡得跟头猪似的臭男人。
我在那儿愣神,直到老谢起床,猛地拍我的头。
“卧槽,余少爷干嘛呢!”
“你干嘛!小声点啊,别人在睡呢。”
“操你妈老子就这么大声管我?”说是说,他笑嘻嘻地,也识趣地小声了,毕竟欠我两千块。
体育人才跳下床了,拿着漱口杯大摇大摆去刷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床去刷牙,或者背上书包去吃早餐了。
到6:45时,宿舍只剩我和宇文。
我撩开蚊帐,偷偷坐在宇文德的床上,看着他。他身上散着柠檬清香似有似无,我记得他在头一天晚上喷过香水。我在看着他,看着他凌乱的睡颜。他毫无察觉,安然入梦。
你是否有梦到过我,我可曾梦到了你啊……
看着他,犯罪的念头油然而起,卑微的犯罪:
吻一下,就一下。可以吗?
他懵懵地醒了,看着我,缓缓坐起:
“余少爷。”
“宇文德。”
“怎么……”
“……”
我们看着对方一会儿,他在盯着我的眼,我在看着他的心,我们相对无言、无泪、只是审视对方。
随后,我起身,让开位子、让他去刷牙。然后我坐在另一个靠近门口的同学的床上,无心地看着门外的风景。
“同学们早上好,现在的时间是六点五十分,还没离开公寓的同学请抓紧时间离开公寓,七点五分准时关闭公寓大门,谢谢……同学们早上好……”外面陈阿姨广播的声音响彻宿舍。
门外,阳光明媚,同学们匆匆下楼,背着书包,带着疲惫倦怠的神情。空气里,蕴有青草腥香。风,五月暖风送进门来,把我的蓄留的鬓发拂到耳后。也是温柔的风温柔的五月啊。
我迎着阳光,等他回来。
他回来了,右手拿着漱口杯。惺忪睡眼、水雾朦胧。
“宇文,我有话跟你说。”
宇文看着我,微微颔首,微笑:
“好,说吧!”
他将漱口杯放到洗漱台上再踱回来,我的眼光一直跟着他。他坐下来,在我身侧,失了笑容,冷冷地看着我。看得我,我心里狂涛骇浪,四肢僵劲,精血抽尽。他应该是想起来昨晚的信:
“余少爷。”
“宇文……”
“什么事。”
“我……”
“嗯?”
“不是……我……”
“余少,说吧。”
“我……”
该死,上下齿疯狂地打颤。
“请……”
看着宇文刚洗过的脸庞,清爽的脸庞,甜美可人的脸庞,透着洗面奶的味道。在挣扎着,孽海情天里挣扎,喉咙里燃着熊熊烈火,猛兽奇鬼由内撕抓肺部。
“有事就说吧……”
“我……”
我该不该,该不该,犯罪。
我是个薄脸皮的人啊,放不下身份的人啊。
我就是个卑微不堪、自我为中心的小丑啊。
我什么用都没有的人,能担当这份感情吗?
或者说,该由我,在这次,抓住宇文?
这是唯一的有机会的清晨时刻。
有着温柔风温柔五月的清晨时刻。
我……
“我……”
我抛下所有理智,吻了宇文。
在0.001秒的时间里,急促但不仓皇的时间里,我在天堂地狱间的兴奋苦痛中徊徊。在0.001秒里,我在宇文清爽的脸上,尝到了清香柠檬的味道,那是属于阳光下成长的人、没有烦恼的人、朝阳之子的人的味道,我喜爱这个味道,象征健康的味道。我是恶魔,堕入炽热地狱、做着罪恶的事。星火燎尽我的大脑,烧到我的脸颊与眼睛。我贪婪地舔舐,0.001秒的享受让我脑颅高潮。
0.002秒,宇文果断地伸出手,厌恶感催使他猛然把我推开,我被顶到胸腹,胃有着股拧劲儿,转瞬成为恶心感。后脑勺嘭然撞上了床横杆,宇文则撞倒床上。
剩下0.998秒,我们在怨恨对方。
我僵住,不敢动弹。
“余清易,你不能这样做。”冷淡的口气。
结束了,我反应过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心诚意反省,连声抱歉,泪腺失控,如同泉涌,打湿了校服上衣:
“我真的抱歉,我喜欢你,我是禽兽,我竟然,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对不起你……”我语无伦次。
还想要解释时,宇文德已经坐起,以成人教训小孩的口吻一板一词说道:“余清易,我有女朋友了,你要知道。我也不喜欢男孩子,我是直的(对不起,对不起,唔……);而且,我以后一定是跟女孩子在一起,家里要传宗接代,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请不要越界,(我抱歉,真的是个废物……)我也是有底线的。”
“对不起……”我的眼泪尽了,只是颓然瘫倒,紧紧抓着地上的书包,眼睛干疼:
“抱歉,宇文德,抱歉,忘了这个清晨的事吧,我走了,不在你眼前碍着,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弓着腰、提起书包,抽噎着离了宿舍。
宇文德,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后,会怎么办。
我只知道,我完了。
我从阿姨门房边过去。阳光普照,好刺眼。
⑩⑦
那个早上的课,不,一整天的课,我都没上好。脑袋昏昏沉沉的,装了铅一般沉重,王老师在讲台黑板上的公式,我竟然看成了英语的句子。
阳光毒辣,照在绿色的窗帘、撒入,桌面也有了刺绣花卷纹。我眼前也泛着花,浪花、水花、茶花。我的课本页缝中也绽开零落的花。
我的眼睛开始不适,有一点风吹来,眼睛就会畏怯、炽痛。我的眼,我的眼干了!我的眼干疼欲枯。
我得了心病,伴随着干涩的眼睛病症。
自作孽、不可活。
⑩⑧
在那个清晨后,我与宇文德冷了一星期,但最后还是在他开头的一次谈话里,我们两人和解了。
如今,我还能跟宇文德交好,实属不易。
还能做朋友。
一切似是未变。一切实质上却都变了,变得很彻底。从此,我不敢再对其他人打开心扉。我对于世间人际关系更加拒绝。我成了自我世界的孤独舞者。我良心丧尽,冷眼看待他人辛酸悲苦。
我不敢再有情爱……我不再敢谈这方面的事。
如今的我,自己都不认识。
如今的宇文德,我也不认识。
实际上是重新认识。真真切切的认识。
我蠢,我才知道,宇文德在那个生日狂欢夜里喝过啤酒,与他人开着低劣色情的玩笑,姿态放纵,恶心;我才知道,宇文德并不爱学习,只是杂学旁收、知道一点是一点;我才知道,他总是在周六自习的时间里逃出学校,埋在黑网吧里,通宵达旦;我才知道,宇文德他在学校平台玩着游戏看动漫,在上课的时间里也在打游戏,在宿舍里更是明目张胆,猖狂;我才知道,他并不认真学习,作业随缘应付,老师已经抓谈不只一次;我才知道,他的黄色段子,来自何处,他在家中,曾亵渎自己,也是声色男女罢了;我才知道啊……
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阿姨来了好几回,宇文德反应出奇地迅速,阿姨抓不到他玩手机,气愤而走。阿姨走后,他在自傲,我在鄙夷。你很厉害吗?
听说老谢有女朋友了,我打心底高兴,真心实意。
我听说宇文德跟女朋友分了,我打心底高兴,真心实意。
听说他班里有两个女生一个男生纠缠他,我更是捧腹,真心实意。
曾经,那个男生甚至来过我们宿舍,一连几天,躺在宇文德的床上、看着宇文德的书、裹着宇文德的被子、看着宇文德的手机,我都要鼓掌拍手了。我幸灾乐祸、愁着事情闹不大,还说:
让这家伙睡我们宿舍陪着宇文德得了,正好有空床位。
看着宇文德气闷的神情,我大笑。
我笑。
好啊。
好……
但是,我还是会时常盯着宇文德的身影发愣,在床上时、或者经过他们班的窗口时、亦或食堂里看见他与男女同学聊天时……
于是我的心碎了,碎成无法修复的尘土齑粉,我将尘土飞扬,扬尽了尘土,直到我一无所有时,我才知道我也是尘土。我将自己消磨殆尽。
我嘀咕:
自作孽、不可活。
⑩⑨
“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大哥坐在对面,耷拉着脸、表示出略有遗憾的神情,主要还是困倦。
他点点头,努力地压低声音装作同情,实则非常不耐烦:
“对于这个故事,我、深感遗憾。”
“……”我无言。
“诶老弟,”他变脸般突然冒出八卦的神情:“我想问一问,就是,呃,有些奇怪的,你这故事一开始说是你的“同学”,到后面,怎么,就,成“我”了……”他看着我,怕我发脾气又出事,低声下气。见我没有激动,得寸进尺:
“而且啊,要我看,这一开始说厌世、消极,怎么感觉都是我的“一个认识的人”,“他”自己也不是袒露过初三时看过心理医生,还治疗了一段时间嘛……”表情越来越奸诈,好像扒出了我的秘密,掩盖不了自鸣得意。
我一味摇头,淡定地盯着他:“没有啊,你知道的,我只不过喜欢用第一人称叙述,生动形象一些,带入感强不是吗?而且,我看过心理医生又怎样。我骄傲我自豪。”
“毕竟我还能知道,我有病。”
说着,我陷入深思。一会儿,我索性掏出单肩包里的小说,随时准备谢客。
打开《青蛇》,正正翻开夹有镀银书签的那页,准备看完她。
只见宋体黑字:
““流光轻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
因为寂寞,不免诸多回忆。
——然而,回忆有什么好处呢?在回忆之际,不若制造下一次回忆。”
我阖上,看着书咖院后的芭蕉。已经冷却的午后光线刺透叶脉,撒在我身上,将我罩在青绿色的阴影里。
我已经被流光抛却。
也没有制造下一次回忆的机会了。
回神,我又对上大哥的视线:
我冷冷地对自己说:
“我可有病喔。”
赵展大气不敢出,眯着小眼神,有如审视精神病患的医生在纠察奇诡病因:
“是是是……可是……对我来说……你这故事没啥用啊!”大哥又看了看手表,觑我一眼。
我摇着没有茶的水杯,抬头,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你管我?”
δ尾δ
交心过后,我又看淡了很多。
貌似。
那天晚上,交心过后的当晚,我又自虐的翻出QQ信息,看见我五个月前给宇文德的消息:
“我不求你爱我,可请千万记得,在我的身体里,永远有一个那个五月清晨的我。”
我怎么这么贱……
我双眼模糊,哭得昏天黑地。
打电话给赵丝瓜谈心,她一听,二话不说,第二天不管天气恶劣、特意出门来我家开导我。
她说我这是意难平,不能忘却过往……
坐在我身边万般好言相劝,我十分感激。
可看着她掩门离开的一刹,孤独再次侵袭。
我的心病依旧。
疼痛难耐。
开导过后,我又看淡了很多。
貌似。
外面的雨无声无息。
δ尾声δ
东南季风势力强盛,夏季流连反复,十一月才彻底让位给冬季。作为报复,十二月,寒风猎猎。已经高二。周六下午学校放学后,我需要去补英语科,从五点半补到七点半,直到华灯初上。
一次,我穿着深蓝翻领风衣,离开补习班到街上,融入昏沉的黑夜。不想回家。
霎时,风紧了、温度掉了,我只感觉眼睛进了沙,沙在眼里摩擦打滚;喉咙也似附上绒毛、发痒到窒息,咳嗽不止,以致口水眼泪汨出。两个部位一起报复,直到我屈服,不由得蹲在地上。
癫狂痴迷时侵染的病症,在心冷时才发作。
好狠。
过了三分钟,能够看清眼前的水泥路后,我扶着路灯站起。
车灯闪烁、不时打在脸上。没素质的司机,开着远光灯。
不经意的,我,在车灯交替中、在镜片的反光里、在不远处的冷蓝路灯下,看见一个人。他向着玫柯路走去——通向网吧的路,低头看着手机。荧幕前,是他黯淡的脸。
我停驻良久,冷漠地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里后,才从路灯下闪入黑暗,径直往前走。
我刚刚看到谁了?
不认识。
只是……
笔没水了,以防万一,我见到一间陌生的书店,门框有点低,是陈腐的橡木门框,我微微猫腰探入。
刚进门处的书橱上,摆着很多书——都是东野圭吾的。我抬头一眼,突然,看见了本冷色调、蓝色封面的书。
《虚无的十字架》
是你啊,又见面了。
我无奈地笑笑,轻轻抽出,问询老板娘:
“这本书多少钱?”
老板娘从电脑前移过视线,懒懒答道:
“49块。”
“我买了。”我从钱包里掏出50块,老板娘抠脚的手也从底下伸上来,接过。她要找钱,我礼貌地谢绝了。我紧紧地抱着书、钻出书店,到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等车。
天冷了,我裹紧大衣,将书拥在腹部,让她暖暖,不至于受冻。
我再看一眼学校的方向,看车来的方向,可能还要十五分钟。于是撕开塑料封皮,就着广告灯牌,我翻开第一页。